阿西的故事《紅之章》 - 一、人說長輩找上門來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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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天是從破曉的雞啼開始的。每當太陽剛升起，庭院裡的公雞就會不怕死的拉開嗓門，尖聲的發出惱人的音波，直到被窗內飛出的一只繡鞋給打昏才作罷。那實在不是個淑女該做的事，她的父親這樣埋怨。不過她總是挑剔的撇下唇，一臉倔傲的說你跟媽生的女兒會淑女才是奇蹟。這時旁邊的人就會說，別鬧了，快幹活吧，邊說邊用雞毛撢子將灰塵自桌上撢了開來。

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艾斯鎮，是位於卡西姆大陸西方偏大陸中央的一個小鎮。沒有什麼特別的物產，卻有著風味獨具的地方料理，而鎮上東方風味的建築甚多，精細的紅木雕花或是青龍紅鳳，總是可以在商家的樓台或屋簷見的到，因此也吸引了不少鮮少到過東大陸的觀光客。

因為自古以來，東、西大陸方別為不同的政權所統治。西大陸政權平穩，民風純樸，是採著原始部落般的個別統治，數十個小鎮由五位和平組織選出的總督分別統理，彼此間不常有資源爭奪的衝突，也是因為地方上的物資分配均勻，不虞匱乏的緣故；相對起來，東大陸的政權就更為統一，但卻由專權的君主所統治，龐大的軍力和權力總是引起內亂的導火線，因此內部小型至大型的戰亂頻繁，資源雖充足卻仍常互相爭奪，民風較為貪婪勢利。

即使如此兩邊仍是鮮少發生衝突，一來是因為中央被地勢險惡的艾斯山脈給縱切，而形成了強大的隔閡；二來是地下的和平組織總是不動聲色的去除掉會破壞兩方和平的恐怖份子，不過因為通常是由東大陸的人所挑起，不知不覺和平組織已變成西大陸的固定軍力。

艾斯鎮是由五大總督裡代稱『犽金』的總督所管理，此人行事作風非常具有商業頭腦，所以在上任後接手管理的市鎮可說是商業發達，各行各業都吃金吃的緊。而鎮上被各式商家或旅店客棧所簇擁的街道，總是擠滿了愛出外走動的鎮民或是外地來此的觀光客，川流不息的人潮總是將此起彼落的叫賣聲跟招攬說詞給炒的更加熱絡。

而在這街道上獨獨一棟赤紅色的樓房特別顯眼，客人看似普普通通的進進出出，卻沒人能瞧得出其中的玄機。

街坊上的人們總說，能夠進出那幢樓房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那樓閣的經營者，更是名絕世美女。

當然從沒人看過那名絕世美女出現在這街道上過，偶爾會有一輛掛著竹簾的馬車從那而進出，簾上隱隱約約會浮現出一個女子的剪影。

沒人敢上前一探究竟，那馬車的身旁總跟著數名人高馬大的男僕，和一名容貌絕美卻表情冰冷的姑娘。曾有名不知好歹的好事之徒出言調戲，哪知對方不為所動，便惱羞成怒想上前掀開竹簾，結果一群男僕還沒揮出拳頭，那好事之徒就被那姑娘給狠狠地甩出八尺之外。

自此眾人都對於他們感到莫名敬畏，連聲氣也不敢吭。

「真是無聊。」一聲嬌軟的輕嘆，自赤紅樓閣的最高層傳來。

一名挽著半髻，頭上隨意插了幾隻珠翠的女子，倚著闌干，聊起紗裙，露出一雙白皙的小腿。

即使如此的不符合禮數，女子與生俱來的氣質依舊顯出了她的不可侵犯，身上的絲綢更是上好黑底金牡丹花樣，搭配著腰間金底銀紋的繡飾帶，看起來宛若神女般的尊貴。

房內的擺設雖是以典雅素色為主，卻也不著痕跡的在器具的花紋，刺繡，釉燒上頭印上表示權貴的金牡丹，連紙門上頭除了牡丹甚至還灑了燦燦的金粉。

「看的出來。」一個平板的男音在她身後如此說道，「這些年來妳長大了不少。」

「呼呼，藍摩舅舅你倒還是一樣呢，」女子輕笑似的轉過身，毫不在乎在長輩面前是如此的隨性。「皺紋一條也沒少。」

名叫藍摩的男子有著碩高的身材，歲月的刻痕讓他的模樣帶了幾分蒼老，但仍可看出他年輕時是個十分英俊的男性，墨綠色的髮半覆著前額和琥珀色的眸子，看起來有幾分邋遢。

「今天突然上門，真讓我驚訝。是有什麼要緊事嗎？」半掩著嘴角，女子一雙清澈的藍眸滴溜溜地轉著。

「是要緊事。」男子似乎生來就是副不苟言笑的面目，從頭到尾始終是板著臉和聲音，只能從他的動作來看出他的本意。「你，進來。」

女子眨了眨眼，然後看著男子身後的紙門，緩緩拉了開…

「夜、夜姑娘！」一個女伶慌慌張張的叫住前方的人。

「桑桃，有事？」那人回過頭，一雙血紅的大眼瞬也不瞬的盯著來人看。

「啊、呃，犽、犽金大人找您！」被喚作桑桃的女伶畏顫顫的說著，彷彿被那雙直勾勾的眸子給盯著就會起疹似的。

「是嗎？我知道了。」

桑桃目送著那人，一頭銀白長髮以翠竹色的髮釵仔細的挽起，露出白皙的頸項；一身白底紅色彼岸的和服隨意用繡花紅布給纏繞於身，身形苗條，卻又給人一股冷冰冰的錯覺…

桑桃打心底不認為這人冷血，卻也不覺得她像個活人。

不像人類。

「叩。」輕輕的敲響，讓房內的人不禁豎了下耳。

「是夜嗎？」

「是。」

「進來吧。」

聞言，淡金色渲染的紙門輕輕拉了開，一位女子亭亭地立在門後。

房內一片沉寂，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射於同個定點，散發著一種特殊氣質的夜。

「看起來似乎沒什麼成長，像人偶似的。」藍摩靜靜的發表感想，無視了一旁自己甥女眼中的不快。

「舅舅你這什麼話──」

「難道不是？」

「夜在別人面前都是這樣。」女子像是想證明自己沒錯似的上前，將夜給牽了進來。「夜，妳可還記得藍摩舅舅？」

「…記得。」定定看了眼前的男人幾秒，夜點了下頭。

「他今天給妳帶了個禮物喔。」

「禮物？」夜疑惑的看著女子，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凡，什麼禮物…」

「呀呀，在這邊不可以這樣稱呼我的，」像是哄孩子，女子的模樣有些無奈。「在這裡我是『犽金』，要稱呼我『大人』啊。」

「抱歉，我又忘了。」本來平靜無波的臉龐立刻變了色，一臉難過。

「不要這樣嘛，都說給妳帶禮物了，開心點！」女子拉著她來到藍摩面前，夜仍是一臉茫然。

不過這時候，她看見了一樣東西，不，該說是個人。剛剛始終不著痕跡的被高大的藍摩給遮住，這時她才發現原來藍摩背後還站了個人。

比藍摩略矮一些，卻同樣十分瘦卻精壯的身材，一頭草綠色的短髮服貼於頸背，臉龐稜角分明，是個和夜看似差不多年紀的俊秀少年。

「他是…？」夜直直的盯著他看，一股怪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藍摩伸出右手，輕拍了下夜的髮：「這個傢伙以後就拜託妳了，夜。」

「欸？」微微的驚訝聲，從夜的口中脫出。

是要拜託自己什麼呢？夜很想這麼問，但光看著那雙眼，自己似乎就瞭解到了。

「要長住呢，費用不小喔，舅舅。」女子在後頭納涼似的說著。

「我是妳舅舅啊。」

「是啊，我也是你甥女啊，要賺錢養很多人呢。」女子笑得奸詐，「雖然是免費贈送的，但還是要吃飯吧。」

「我不吃飯的。」

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出聲的是，那個少年。

「原來會說話啊。」女子揚眉，笑的挑釁。「真是麻煩看起來又惹人厭的傢伙，舅舅，他到底多少歲數了？」

「十七。」這回說話的是夜。

「妳怎麼會知道？」藍摩。

「他身上…有和我一樣的味道。」夜歛下眼，「藍先生，他是？」

藍摩沒出聲，反倒是少年往她的方向湊近。

俊秀的臉，不知何時起了些微扭曲。

「我跟妳不一樣！少說這種侮辱人的話了！」

「人？」夜的目光很直，如同她的嗓子。「我們不是『人』，不是嗎？」

「妳！我跟妳不一樣！閉上妳的嘴！」少年瞪大了一雙眼，夜卻仍是沒停下。

「為什麼？這是事實不是嗎？你的眼睛同樣在『這個時候』是紅──」

「曲狼，把你的手收起來！」藍摩突地沉聲一喝，驚得在場的人全僵了身子。

這時夜看到了，其實早在藍摩出聲前她就發現了，少年的左臂不知何時成了一把散發著冷光的利器，直直的朝著她的方向。

她的心臟。

「這是什麼？」女子同樣出聲了，卻是帶著冷笑和眼底藏著的怒火。「挑釁？蓄意謀殺？舅舅，我可沒有收容這種危險份子的理由喔。」

「說的這麼好聽，那傢伙不也是危險份子？」曲狼冷冷的指著夜，左臂也恢復了原狀。

「她跟你可不一樣，你以為自己有多珍貴啊？」女子呵呵笑著，語氣中的惡意仍是不減。「在我看來，你連讓我同情的餘地都沒有，討人厭的野狼，獵人可不是因為好心而放過你的。」

一雙藍眸像是化作了冰，直勾勾的，盯著少年的頸項。

「犽金大人…」夜上前擋在曲狼身前，一臉擔憂。「請放過他。」

「放心吧，他可是專門來排遣妳的寂寞，我可沒那個心力去跟他玩。」女子擺擺手，種種挑釁的輕視態度，讓少年覺得刺眼。

但那個女人身上剛剛的確散發著，讓人覺得寒毛直豎的殺氣。

「夜，下不為例，如果這傢伙想殺妳的話…呼呼呼…」女子笑聲如銀鈴，但此時聽在旁人耳中卻像是死亡時的喪鐘。

「絕對不會的。」夜欠了欠身，然後，拉起少年的手。「我們走吧。」

少年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和不解，但幾乎是沒多少怨言的跟著出去了。

望著這樣離去的兩人，女子不禁嘆了口氣。

「舅舅真是胡來，竟然把這樣的傢伙…」

「這是命運，那孩子，注定如此。」藍摩平板的音調絲毫沒有起伏，只是那樣的訴說著。

只是傳達著。

「連我也給牽扯進去了，麻煩呢。」女子搖頭。

「那也沒辦法，是沒辦法的事。」即使這樣說，藍摩臉上一點困擾的跡象也看不出。

「父親那邊，要由我說明嗎？不、或許什麼都別說會比較好。」

「放心，我已經通知他了。」

「是嘛…」

女子望向欄杆外，晚霞混著微風風徐徐地映在臉上，看起來有幾分少女的羞赧。

「真寂寞呢，以後那討人厭的傢伙可是會把夜搶走的。」

「妳又知道了？」難得的，從這不苟言笑的男人口中吐出了譏諷似的句子。

「當然知道，我身為褓母的責任也差不多了。」

「我想沒那麼簡單。」

「是啊…」女子輕笑，幾縷髮擺脫釵子的控制，滑出，隨風揚起。「沒、那麼、簡、單、呢。」

「不可以惹凡生氣啊，她真的會殺了你的。」

「妳這麼怕死嗎？」

「我不怕，但如果你惹她生氣的話，會死的。」

夜的表情很認真，不像是在說謊。

對曲狼來說，她的確是個怪女孩，也讓他很排斥。

沒有理由的，對她感到很排斥。

美麗的臉孔，銀白的頭髮，白皙的皮膚和鮮紅色的瞳孔，名目張膽的宣示了她不同於平常的存在。

他對這樣的存在感到不適。

「妳何必擔心我的生死？」他覺得夜的話非常多餘，多管閒事。

「這樣很奇怪嗎？」夜的表情很困惑。「你是我的同伴啊。」

──『同伴』…

「我跟妳才不一樣！少來攀親帶故！」他忿忿的甩開她捉著他手腕的手，吼著。

面對這樣的情況夜只是呆了半晌。

「你不是嗎？」

「不是，我跟妳這種要喝血維生的怪物才不一樣！」冷冷的刻薄語調，像是利刃似的。

夜的臉色似乎變了，但她沒有反駁。既不開口，也沒有逃走，只是靜靜的站在原處。

短暫的沉寂讓時間暫停了一會。

「…只有受傷後才會，其他時候我是不會喝的…」唇角微掀，喃喃的嗓音像是幾乎聽不見的微風。「…不過我是怪物，這點你並沒有說錯喔。」

微微的笑了。

曲狼以為自己看錯了，但眼前的少女的確笑了。

看不出來是否悲傷，但也沒有任何喜悅。

只是平靜的，接受這個事實。

「你說你和我不一樣，不需要喝血，我真的很高興，也很羨慕。」夜說，「所以，要好好珍惜，這樣的生命才對。」

夜是個『角』，比人類強大，卻又比人類還可悲的生物。

即使是身為個最高等級的『始祖』，受傷還是必須立刻補充血液才不會死亡。

因為『角』的體內沒有造血用的骨髓，也沒有血小板。

如果不靠外在傳輸的血液和裡頭涵蓋的血小板，只要受傷一定會失血過多而死。

既比人類完美，卻又無法成為人類。

『角』只能被視為，背負著逆天運行報應的悲劇。

「我一直想問妳，為何把她帶在身邊？」

「夜是個可憐的孩子，也是個帶著希望的孩子。」凡持著銀頭雕花的煙管，艷紅的唇微微張開。「她討厭鮮血，對於殺生也不是那麼麻木，她會去分辨對方的敵意和善意，就某方面來說，她具有著她其他同伴都沒有的『人性』。」

「這賭注下的真大。」

「我向來是穩贏不輸的。」凡輕笑道，「夜從沒讓我失望。」

「妳為了她也付出了很多。」藍摩淡淡的說，「為了讓她能有生存空間，才成為『犽金』的吧。」

「這是『條件』，上頭那關可不好過呢。」把玩著手中的煙管，上頭連絲煙都沒瞧見。「雖然得精心打扮、化妝什麼的來隱藏身分，但過著像雙重人格的生活也挺好玩的，至少，我還沒膩。」

「妳啊…」藍摩似乎想說什麼，但很快做了罷。

「舅舅什麼時候才要正視自己的事呢？」

「什麼？」

「不想見阿恩嗎？父母都會想見親生小孩吧？」

「他也不知道這件事吧？對他來說養父母才是他的父母不是嗎？不知道會比較好，而且我也不知道見了面該如何。」

藍摩的表情仍舊死板的沒有表情，而凡只是輕瞥了一眼然後閉上。

「可是舅舅會寂寞吧？」

「我和妳父親都做過同樣的錯事，孩子不知道真相還比較好。」

聞言，凡略頓了頓，然後：「也對…。」

「還是無法釋懷嗎？」

「不可能忘記，但也不會一直怨恨，現在純粹是因為夜的事在吵吧。」

「他擔心妳。」

「是啊，但夜怎麼辦呢？」

似笑非笑，凡歛下眼，只是這樣詢問著，一個無法給她答案的人。

「無論什麼事都很難說的準。」

「舅舅老是這樣敷衍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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